上世纪前半叶,成都和北平有两家气性相近的餐馆,静宁饭店与长美轩菜馆。
同样位于城市公园腹地,花木环绕,茶肆毗邻,可餐可饮,静宁居少城公园,长美轩处中央公园。同样堂地不奢、时间不长,却都有几样声誉卓著的拿手好菜,前者以堂片填鸭、炸斑指、豆腐鱼闻名,后者以马先生汤、烧羊肚菌、火腿包子著称。来往食客又同样赫赫有名,长美轩是鲁迅、胡适、张恨水、老舍、马叙伦等人的饮谈地,静宁则是钱穆、吕叔湘、林语堂、叶圣陶、吴虞等人的聚吃场。
二者皆是中国早期公园文化餐饮的代表,唯一不同的是,北平长美轩主打滇黔菜——成都早年亦有名店长美轩,同名略有渊源,另文再叙——而成都静宁则是地地道道的川菜馆。
少城公园旧影
少城公园初成
静宁饭店因少城公园而生,而兴,而消失。少城公园即今人民公园,其辟设是近代成都城市建设的重要笔墨,现取罕见材料一并简述。
1909年10月10日(农历,下同),清末代皇帝宣统诏令原凉州副都统玉崑为成都将军。12月15日,这位清末代成都将军抵蓉,获由四川总督赵尔巽颁发的乾字第五百六十七号成都将军印信,正式走马上任。
时值清廷苟延残喘,时局动荡不安,旗人处境日艰,玉崑上任之初便将整饬营伍、教练戎行和扩充学堂、筹办生计立为当务之急,在满城(即少城)敦办实业商务,新建街舍,新办贸易,新开农林、蚕桑、工艺三厂供旗人营生。历年余极力操持,至1911年二月时,玉崑以业养旗举措初见成效,受朝廷褒奖,又于三月启动公园、戏园建设。
少城公园博物馆
据玉崑上朝奏折及家书所知,两园选址少城东南隅,先是在小东门内莲花塘兴建聚丰餐馆,月收租金50元。又以本营房租作押,从濬川源官银行贷银一万五千两,将域内五十余亩菜地改造为公园与戏园,统由正兴餐馆包租经营,每月共收租金千元。加上城内新辟房舍累收500元月租金,光房租一项每年就有一万八九千元进账,还不包括门票、产品销售和捐项,玉崑着实很有运营头脑。
此处出现了两家老牌川菜馆的身影,聚丰园首开华兴街川菜餐厅名字,后于少城关帝庙设分店,本次新营莲花塘上,实为三度扩张。而清代中后期的成都餐饮魁首正兴园,清末虽已是强弩之末,但仍凭身份和实力拿下两园经营权,其底蕴不得不让人惊叹,之前未曾看到过类似资料。
历时三月大兴土木,两园顺利落成。六月初六举行盛大开园仪式,全川官员皆来致贺,上午仅供官界游览,午后市民方可购票入场,当天销售公园门票三千两百多张、戏园售票千余张,火爆盛况持续数日。两园因地处少城,故时人俗称少城公园。
杨森(左),卢作孚(右)
通俗教育馆和晋龄饭店
少城公园开园不久便逢保路风潮,翌年更遇改朝换代,此后成都地方对公园多有修补增置,其中以1924年改观最为显著。
是年三月,卢作孚在杨森支持下,于公园内创办通俗教育馆,短短五月时间,便完成了公共体育场、博物馆、体育室、讲演室、游艺室、电影室、音乐室、图书馆、佛学社、国术馆,扩充动物园、荷花池,新辟东端后大门等诸多工程,地广数百亩,八月八日正式开馆迎客。此后重大节日即有庆祝活动,平时则举办各种培训、集会、展览、运动会,少城公园再次呈现熙来攘往的繁荣景象。
在极力自营的同时,卢作孚也积极盘活园内产业,将相应场地设施租与商户经营,除鹤鸣、同春、绿天、浓荫等茶社外,余如新明电影院、合记弹子房(即台球室)、万春戏园、元记照相馆、永健滑冰场、枕流浴室、味道咖啡馆、延春花圃、经香花圃等亦相继开业,吸引游人无数。餐饮方面,聚丰园继续经营,另将旧房舍租与陕西街精廉饭店主人黄敬临,入园后该店即更名晋龄饭店。
民国空军艺术展会少城公园大门
黄敬临是近代川菜史上举足轻重的名家之一,既有深厚国学底蕴,又有对川菜的独到理解和实践,当过县长,做过烹饪教师,仕途几经波折虽无所特立,但其后来开办的姑姑筵川菜馆,却将中国文化和中菜技艺结合得天衣无缝,引发当时各地媒体报道,造其“特种川菜”(时人称谓,喻非同寻常)闻名遐迩,引得众多名流寻踪探味。
少城公园晋龄饭店,正是黄氏发迹之始。尽管开业不到两年,黄敬临便又赴荥经当县官去了,饭店因其子黄伯平不善经营,抵给温江人陈锡侯,正因有这一变数,才造就了后来的姑姑筵,也才有了接下来的静宁饭店。
传统川菜
静宁饭店的名菜、名师、名客
陈锡侯从黄家人手中接过饭店改号静宁,既示该店易主之象,又藏继往开来之心。静宁饭店在图书馆附近,旁有梅花数百株,一院平房掩映其中,古色含香,又与假山相面,溪水潺潺,东聚金河。
静宁饭店延续了晋龄时期的经营风格,兼营包席、零餐并小吃饭菜,院房规模不大,前设小格子单独坐场,后置明窗亮席大厅。设施略简陋,惟菜多可口,除保留黄老爷子时期的胡琴皮子、魔芋鸭条、炸斑指、熘鸭肝、豌豆肥肠汤、家常泡菜之外,新添豆腐鱼、蝴蝶海参、油淋随园鱼、红烧鲤鱼肚、豆瓣鲫鱼、扁豆泥等一应鲜物。
胡琴皮子即名菜堂片填鸭,类似北京烤鸭,选川西填鸭涂抹佐料,以杠炭微火慢烤而成,上席时配芝麻薄酥饼及葱节甜酱碟,厨师当堂现片现吃,因川产麻鸭体小肉薄而紧致,出片如胡琴皮子,香酥可口,脆嫩浓香,与京鸭同风异趣。豆腐鱼是静宁时期的当家名菜之一,将优质石膏豆腐用好汤煨制,除尽杂味,再加郫县豆瓣、醪糟汁、甜酱、料酒、姜蒜等料与鲜鱼一同烹制,成菜色泽红亮,鲜美可口,佐酒细品更显醇香,此菜后为芙蓉餐厅继承。
传统川菜
静宁饭店之所以能推出一批鱼鲜大菜,还得益于川菜名师傅吉廷、叶正芳、冯汉成、蒋伯春等人。傅氏此前曾在各大川菜名店主理厨事,业内颇有威望,他和叶正芳是清末名店隆盛园高足,又和冯汉成等人合力开创出以河鲜闻名的枕江楼派,蒋伯春正是在静宁入行拜在傅氏门下,并将枕江楼、静宁诸多名菜带入后来的芙蓉餐厅川菜餐厅名字,上面提到的豆腐鱼就是其中之一。
由于地理环境绝佳,又坐拥少城公园源源不断的人流和几大茶园的坐客,再加上名师、名菜的口碑,静宁饭店很快得到文雅名流的推崇,吴虞、张和笙、宋师度、曾叔异、周鲁瞻、黄季霆常在此举杯,林语堂、陈友琴、虞洽卿、罗文谟、叶圣陶、冯芝生,钱穆、吕叔湘、田世英、应云卫、徐世骐、萧军、周文等人也都曾在此落箸。1929年4月21日,南开校友“环球聚餐”的成都分会场就设在静宁饭店。
前排右一为蒋伯春
三十年代中后期,静宁饭店由陈氏后人陈君楷打理,至四十年代初达极盛,进入川菜第一阵营。当时成都餐饮市场上,注册资本超过静宁饭店的只有荣乐园、明湖春、大三元三家,其中明湖春是北方味,大三元是广东味,荣乐园是川味,虽注册资本仅是一个方面,但足以说明静宁之不可小觑。不过一两年后,静宁的位置很快就被颐之时超越。
进入五十年代,少城公园改为人民公园,园内各处旧业或迁或拆,仅保留了鹤鸣茶社,静宁饭店不知所终。
原通俗教育馆一角
文/泡海椒
部分图片来自网络,仅供示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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